我雙手插在褲兜里,倚著門,看著她一件件收拾著物品,大概是要告訴自己徹底地離開我,連用了一半的牙膏都收進了行李包。

在這種時候也許我該說了一局“留下來吧,艾米。“或者”“對不起,艾米。“可是我什么也沒有說。在等不到我的話后,艾米終于轉過身來,目光掠過我的襯衣領直直地看到我眼眸底處,一字一句地說:“家言,為什么你就不能愛上我呢?”

艾米和我是大學同學,四年同窗相安無事。

畢業后,我和艾米、子威,浩男公在同一個城市,常在一起聚會,關系由學友變成朋友。

再后來,一個莫名其妙的吻,不如說是事姑吧,艾米說,他是我女朋友了。

我一直記不起來那個吻是怎么樣稀里糊涂開始又是怎么樣稀里糊涂結束的,只記得事后我一臉茫然,一心想著要給朋友艾米一怎樣的交待。而艾米,臉上仿佛有著爬雪山邁開了第一步的興奮,一會兒握緊我的左手,一會兒又跑到右邊抓住我的胳膊,一副要用盡氣對我好的樣子,然后又嘆口氣:“家言,人不知道該用什么方式和你一路走下去。”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走在路上,最親蜜妥貼的姿勢應該是男人伸出胳膊攬住女人的腰吧,我想,可是我沒有這么做,雙手插在[褲兜,茫然前行。

艾米突然地跳到我的面前站定,目光灼灼地盯著我,家言,你準備什么時候愛上我。

她沒有問我是什么愛上她的,她很清楚我沒有愛上她。

我張了張嘴,什么話也說不出。

而艾米的目光是那樣堅定,仿佛一點頭,我們就可以相愛,然后結婚,然后天荒地老過一輩子。

在我眼里結婚這樣一輩子的事,是那樣山長水遠,想到和一個人長久地過上一輩子,我總是覺得信心不足。

而艾米是個自信心極強的女人,她那樣的美女居然當上我們班的班長,我想應該就是憑她的那股子霸氣吧。

所以,在我告訴她我是獨身主義者后,她還是不由分說地搬進了我的單身公寓。她的理由是,我以后會愛上她。

于是,艾米這樣一個很有前途的女權主義者,開始學做一個溫良的女子,每天清早起來為我煎黑乎乎的雞蛋,熬稀得要命的粥,看著我平靜地吃下,艾米一點兒也不平靜,她說,家言,我寧愿看到你難以下咽地皺眉頭。

艾米常說,金額操盤手的工作實在太適合我了,永遠這么的冷靜,似乎所有的喜與悲、愛和痛都與我無關。

我不明白艾米這樣聰明的女子在洞悉一個多么無情無義的家伙后為何還不能放棄我。

我說,艾米,我這樣一個男人,除了一份還算體面的工作,一個看上去還不錯的外型外,實在不值得讓你如此用心。

她說,我不明白我為什么要愛你,就像不明白你為什么不能愛上我一樣。

然后,微微地嘆口氣,神情不是迷茫,也不是幽怨,而是一種認命的悵惘。

她這樣的表情有些令我手足無措,我想著應該說些什么哪怕是謊言來安慰她,然后我告訴她,其實應該還是愛著她的,只是對婚姻缺乏信心,所以一直采用這種憊懶的方式。

說完后,我自己都有覺得好像我說的是真的一樣。

可艾米不相信,她說我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是那樣的散漫,在我的眼里,她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艾米還是搬出去了,臨走的時候她終于拋下這些日子來壓抑自尊心韜光養晦的手段,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丁家言,你TMD混蛋。”

看到她恢復原來趾高氣揚的樣子風有些釋然了,繼而又有些疑惑,她就這樣鳴鑼收兵了嗎?

5月的某一天,我、子威、浩南在打保齡球,艾米來了。子威、浩南問她,艾米這陣子忙什么去了,艾米很大聲地說,拍拖去了啊。子威他們瞄了我一眼,看我沒什么表情,繼續問對象是什么樣子啊,我猜他們大概是想說那家伙和家言相比怎么樣。

艾米很夸張地笑笑,不錯不錯,有房有車,有款有型,然后“嘩”地打了個大滿貫拍拍手,目光直直地望著我,眼神里不是沒有挑釁的意昧。

過了半個月,我們又坐在某個酒吧里,艾米淡淡地說,她把那個“有型”轉讓給了一個ofnce小妹子,然后猛地飲了一口紅酒,幽幽地嘆了口氣:我完了,為什么就一定要在一顆樹上吊死呢?目光直直地射過來,子威和浩南也隨著她的眼神轉過來盯著我這棵歪脖子樹,我調動所有的神經,笑得異常虛弱。

后來才明白,艾米從我這里搬出只不過想以局部的潰退來換取最終的勝利,連同她那次短暫的拍拖,也不過是為了激我而耍的一套花槍罷了。

看著她這樣的費盡心機,我俞加覺得自己沒心沒肺,有她的場合竟然不敢前往了,可艾米卻不依不鐃,她說,不逼你結婚了,連做朋友都不行么?

有時,打電話過來,問她什么事,她說,本來有事,聽到你的聲音就沒事了,然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你真的不能愛上我嗎?馬上又說我這是習慣性的,就當我沒有說。

她的語調是那樣的平靜而清晰,我的心里一陣大翻騰,然后便有點迷惘,我為什么就不能愛上她呢?

子威、浩南對我這樣地不識好歹覺得有些不可理喻,他們說,艾米這樣的女子實在是不錯了,有才有貌,最關鍵的是她這樣死心塌地愛你,被愛是一種幸福啊。也許是一種幸福吧,可是這樣的幸福會有多遠,有一輩子嗎?

為什么不能愛上艾米呢?

當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我的獨身主義目標似乎很難實現,然后,很有些迷惘。

年底,拿到公司的大假,我去北方滑雪,晨逃避嗎?或許是為了更加清醒吧。

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世界一趕緊我喜歡的,這種鋪天蓋地的冰冷與我骨子里的物質是如此接近。正職飛機,走進這冰天雪地里,我一直空茫的心一下子安祥起來,用不著害怕自己的冷漠傷了誰。

晚上,一個人去看冰雕,絢麗的彩燈將冰雕裝飾得迷幻異常,走近去,襲人的寒氣撲面而來,我悚然心驚艾米一心一意靠近我時的感覺也說是這樣透徹心扉的冷吧?

第二天滑雪的時候,心慌慌的我竟然連翻了幾個大跟頭。躺在醫院里的我,望著打著石骨的右腿,心想,要是我殘廢了,艾米還會不會不屈不撓地拖著我去結婚。

艾米大概是從子威處得知我的消息,一通電話打過來,先是將我破口大罵一頓,然后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家言,你不會有事吧?你可是我艾米一心一意想抓來結婚的人啊。”艾米的哭聲清晰地從千里之外傳來,我的心里一暖。然后艾米,你乖乖地躺著,我飛過來看你,我很安靜地等著艾米的出現,突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這樣一心一意地等過她,甚至在想像著她像一陣風一樣沖進來,又是罵又是哭又是笑,永遠一副恨不得所有的愛全部傾倒出來的樣子。可是,艾米沒有來,艾米乘坐的班機會出事?這當然是假的,我想艾米那樣有生命力的女子,怎么會倏地隨飛機消失了呢?從北方趕回來,我對站在我面前的子威和浩南堅定地說,艾米不過是離開一會兒,就像當初從我那里搬出去一樣,說不定此刻正藏在哪個角落,等著我去找她呢。你們騙我的是不是?艾米正斗志昂揚地要抓我結婚,怎么會一下子就消失了呢?但是,他倆眼神中無法言喻的悲痛真真切地告訴我,一切都是真的,我頹然地低下頭。;回到家里,躺在寬大的床上,昏天暗地的做起夢來,夢中的艾米總是在我面前閃現著各種各樣的姿勢:艾米叉著腰,氣鼓鼓的:艾米的臉龐在昏暗的燈光里,目光幽幽地盯著我,艾米挽著我的胳膊,一臉的迷惘。夢中的艾米總是用這種不同的姿勢和表情,說著一句相同的話:“家言,你怎么就不能夠愛上我呢?”很多個夜晚,我就從艾米的問話中醒來,然后去看手機,沒有信息也沒有電話嗎?一定是,如果有,她一定會繼續騷擾我。

在失去艾米的夜里,在黑暗的最深處,我聽到身體的某個角落傳來冰碎裂般的聲音,眼角有濕濕的液體流出。

一塊拒絕融化的冰,在思念的灼痛里,開始有淚。